漂泼拾零（组诗）

马鬃山

我来的时候正逢早晨

太阳迷蒙，你躲在苍茫的雾霭里

守望这片荒凉的大地

大地是一口古老的深井

遍布砾石，视野苍莽

唯有风车阵一眼望不到边

传说，曾经党项人的猎猎战旗在这里飘扬

曾经，这片大地属于飞鹰的天堂

曾经，蓝蓝的天空下是流动的黄羊群

这个迷蒙的早晨，传说只是一缕风尘

我离去时恰逢黄昏

夕阳如虹，大地金光

你一身彩衣，横卧在大地的边界上

朔风因你而隐踪

你身影如齿，身披蓝蓝的光芒

滩戈壁上的千万爬虫还在西行

而我，也许再也无缘于这广袤的夕阳了

无缘于仰望无边的苍茫和遥远的祁连山

脚步如水，一年的尾声近了

车窗外的马鬃山正一步步远去

我收起行囊

脊背暖暖的，夕阳最后的光芒是如此温暖

祝福你，这故国的大地

这远古的荒凉

唯有那些守望广袤的风车，陪着你

守候祖国的远方

我也在守望，如你

在这寒冷地日子，任心田里的漫天大雪飘飘扬扬

——2020年12月29日（离开甘肃玉门）

紧握你苍老的手

温暖，颤抖，柔软

你体内苍老的血脉从握着的双手

向我涌来

声音悲戚，泪水是这个春天唯一浇湿

我心头的雨

“二十年了，你长大了

传说，你的歌声里有祖先的音质！”

是二十年吗？

那条黑狗掖着我去了哪里！

清真寺廊崖下分手的时候

我分明听见了你胸中汹涌的河水在流

你在哭泣

“也许，今天就是永远！”

午后，雨真的来了

沙沙如歌，大地被雨幕隐藏

你佝偻的身影在我眼前

渐行渐远，无法抹去

我曾经是这个老清真寺庭院里玩耍的孩子

见证了你栽下几棵枣树的那个遥远下午

你曾说，有一天老了

可以在自己栽种的枣树下乘凉

看到别人分享果实你会很快乐

如今，一切都是烟尘

我曾经是那个学着百灵鸟歌唱的青年

老清真寺的学堂里，你对我说

你喜欢听我如歌的诵读

……

时间如狗

昨日，人们在礼拜，你在哭泣

古老的风箱里吹出我曾熟悉的风

紧握你的手

可能是永别吧

穆安津的呼唤已经很久没有在村庄里飘扬了

老清真寺里已是荒草疯长

唯有这温热的双手

还保存着那份最初的暖意

——2021年4月10日

所示

出家门的时候，故乡被皑皑白雪覆盖

山川地理正安然梦里，马路上有冰凌

却有温暖的火苗在胸膛里悄悄燃烧

爱跳舞的小女儿上学去了

-------她是心田里舞动的花蕾

爱运动的女儿也没有在家

耳边有呼呼冷风在匆匆吹拂

掌起双手，为年老的双亲祈福

还有我的那半个世界

——

这个冬天，寂静无法包围清澈的河

远方一望无际的原野时时传来渴望的歌

火车急切地喘息中，清晨降临了

今天是吉庆的主麻日

祖国的另一副面容还隐藏在剩余的夜色里

站在车窗前

外面的世界正在朦胧中极速奔跑

没有一处地方显现出清晰的图像

——2020年12月4日（打工途中）

第二十二夜

九岁的女儿陪妈妈晨起

她站在如墨的院子里，面向广袤的天空惊叹

“爸爸，月亮为什么越来越瘦了

多像孤独的孩子

迷失在清冷的天空上，找不到回家的路！”

女儿啊，我的法蒂玛

你幼稚的鸟鸣，无意间摧垮了为父心里的河

那弯瘦弱的月亮多像我呀

站在阴风里忍受肢体的溽热

世界正在狂欢中远去

唯我，躲在喧嚣的黑暗中，品味此时的万家灯火

——与心中有火苗的人们一起守望黎明

——2020年5月16日

答潘慧荣

已经是初冬了

祖国的大地上有烟雾在漂浮

瓦蓝的天空下寒冷也在逼近

你的问候如一缕春风

在我荒芜的心田里吹醒了一丝绿意

西部很远，却远不过现代工具的效率

远方荒凉，却抵不住那一份蜜汁的诱惑

漂泼辛苦，怎能相比妻女的笑容

我们都是时代零落的叶子

偶遇甘霖，祖国的广袤就会缩短

偶遇秋风，就会在大地上再次漂泊

你说，漂泊很累，港湾的温暖让你留恋

我又何尝不是

只是，身上的花朵还没有结果

我必须努力寻找雨露，追逐阳光

——生命的根部正在老去

我怎能放下身躯，在内里和自己纠结不清

秋天又走了，时间涛涛流水

我准备歇一会身体

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再一次上路

也许，雪花很快就会覆盖祖国的一角

请不要挂念

我们应该携手

等这个冬天的沸水冷去

下一个春风烂漫的季节，再去西部

河西走廊的风定会向去年一样温暖

相握的手也定会向过去一样柔软

你知道吗，相拥的胸膛里

那团激情的火不会泯灭，尤其是在就要来到的冬季

——2021年11月2日

气温骤降的早晨与唯一的老梨树对望

天气突然就冷了，覆盖大地的寒霜

在朝阳中如冰凌闪烁光波

你一身金黄，站在晨风中舒展枝叶

二十年了，大地上所有的物什都变了

匆忙的脚步声催岁月苍老

唯有你，守候着我来就从无力建好的院子

在这方被称为干旱带的大地上

还是初来时的样子

成长停止了步子，直到今年你才又长出了新枝

甜脆的果实却一年比一年丰硕

我都无法相信这沙流一样的时光

居然已经带走了二十年

你可曾记得那两朵牙牙学语的花朵

在贫寒岁月里对你果实的热切期盼

如今，她们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那个喜欢在你身体上爬附的女孩

还有喜欢追逐蝴蝶的法媞玛

还有在你身边徘徊，我那深陷阅读的女儿

——

时光无言，只有这个难得的早晨

我卸下劳累，品尝闲暇的时候

才顾得上回望

在你金黄色，瘦弱的身影旁

有一束寂寞的光，如沙枣花香一样

在这个早晨的寂静里漂浮

唯有你，在静寂中见证，我把奋挣的二十年

一笔一划写进人生的册页里

鸟鸣声唤来了新一天的开始

风停了，村庄已有袅袅炊烟在漂浮

祝福我吧，期待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有激情的光芒

——2021年11月5日

老村子

溪水在墙角流淌

潺潺如歌，把村子的故事传说了一遍又一遍

谁家的公鸡居然在黄昏里开始打鸣

暗暗传来，犹如那些在你耳边密语的老人

钻天杨一直在疯长，整个村子被厚厚的树梢覆盖

有风的日子里，杨树会集体合唱

风就绕过村子，去了远方

每到夏初，蛙鸣是这里唯一的古乐

从童年陪伴你到岁月秘境

老清真寺还在坐在那里，青瓦已经溜下了房顶

堆在院子里，成了青苔的家园

少年时我曾在寺里念经，每到中午就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礼拜殿的廊崖下静坐

如今都去了天堂

后来的人们变得稀少，清真寺突然就老了

带女儿回老村子

我喜欢与她们在鱼塘边散步

给他们讲老村子的故事

小女儿说，爷爷已经老了

他讲的故事才更加迷人

-----------2021年11月6日

初雪

秋天远去，该是追寻生活光点的季节了

山西吕梁，有一个叫兴县的地方

向我伸来温暖的手

行李已经打包，准备已经做好

内心里久久谋划着详细的路线图

阴魂不散的暗流开始在祖国的大地上流窜

离家乡越来越近

长长的线被拆散了，前方的灯光越来越远

祖国的大好河山闪烁光芒

我总是喜欢在某个明媚的上午踏上旅途

让这混浊的视野去感受不一样的色彩

绚烂的梦只属于父母居住的地方

雪来了，纷纷扬扬的羊毛漫天遍野

朔风怒吼，故乡开始冬眠

沸沸扬扬的疫情让旅途变得艰难

那就去书海里寻找浸泡灵魂的世界吧

----------2021年11月8日